桑植，是湖南西北部的一座小城。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但在过去的这两个月，这个县城因为两起全网关注的救人事件，被越来越多的人熟知。
今年6月，一位31岁的桑植小伙彭清林在杭州从距离水面10余米高的钱江三桥跳下，勇救落水女子的画面感动了无数网友。
今年8月，在广东深圳深汕合作区的大海边，6名桑植小伙冒着风险，逆行前往深水区，将6名溺水游客平安救上岸，再次登上了热搜。
桑植是一座好人之城，这是外界给予它的评价。这种救人事件是偶然性事件还是有着特殊地域文化属性？桑植为何能够成为好人之城？
潇湘晨报（报料微信：xxcbbaoliao）记者近日走访桑植县，试图探寻桑植这个“好人之城”的文化“密码”。
救人
桑植，是湖南旅游城市张家界市下辖的一个县，位于湘西北。户籍人口48万左右，常住人口30多万，2022年GDP112.5亿元。桑植是全国第二大白族聚居地，土家、白、苗、回等28个民族占全县总人口数的92.6%。这里还是贺龙元帅的故乡。
这是桑植的基本底色。
这两个月，桑植，因为两次救人事件受到了全网关注，很多外省人因此知道了这个地方。
一次是今年6月，在杭州送外卖的桑植人彭清林在杭州一座10多米的大桥跳下，为营救一个落水的女子。
另一次是今年8月，来自桑植的6个小伙，在广东深汕合作区的海边，逆行前往深水区，解救了6个溺水游客。
如今走入桑植县城，无论是早餐店的老板娘，还是开的士的师傅，可能他们无法准确说出每个救人者的名字，但说起这两件事，没有不知道的。
但回忆起当时救人的场景，两起事件的施救者仍觉得是再普通不过的小事。
彭清林向潇湘晨报记者讲述，自己在杭州已经送外卖快两年。事发当天的6月13日，自己临时抢了一个跑腿的单，看着路程比较远，还很兴奋，中间又接了个顺路单，骑着电动车行驶到事发桥段时，因为有人落水，围了很多人，自己才迫不得已也停靠在路边。
“大家在看，我也跑过去看，一开始还以为她会游泳呢，但后来感觉她快不行了。”彭清林说，自己这才爬到桥上，准备跳下去救人。
“爬上去我就后悔了，还喊了一句‘妈呀，这么高’，但是还是想着救人要紧，就还是跳下去了，心里默念姿势一定要对，不要头先触水。”彭清林双手反扣在护栏上，做了一个下蹲的准备动作，直接跳了下去，并接近了女子，将她拉到一个桥墩旁，后来又有人丢下救生圈，他又游过去，将救生圈套在了女子身上。
事后赶到的水警要彭清林上船，他一问船要在几公里外的码头停靠，立马拒绝了，自己往岸边游：自己还有跑腿单没有送完，太耽误时间了。
对于另外6位在深圳海边救人的桑植小伙来说，救人那一天原本也非常平常。
那天，在深圳工作多年的张汉城邀请了几个老乡刘涛、王同坤、蒋吉林、伍太郎、唐聪等人以及家人在海边游玩，事发时，蒋吉林和王同坤正在海上操作摩托艇，其余几人在岸边的帐篷附近。
突然听到海里有人呼喊“救命”后，几个人分工合作，展开了营救工作。张汉城和唐涛首先注意到呼救，立即招呼蒋吉林和王同坤驾驶摩托艇向被困人员靠近，他们赶到后立即将身上的救生衣扔给了被困者。伍太郎率先向摩托艇方向游去，唐聪随后携带着两个救生圈也游了过去。
摩托艇在救援过程中因被困者死死抓住侧翻，不过让两位没有救生衣的被困者有了附着的地方，唐聪在摩托艇侧翻的过程中一度被压，呛了七八口水，上岸之后一直不停呕吐。
好在有惊无险，最后被困6人都被他们从海浪中挽救了回来。
“一个被救的大人事后说，当时他已经绝望了，没想到能被救上来。”王同坤说。
礼遇
彭清林自己认为，这次跳桥救人和事发前一天，他看到一个老人家骑着三轮车拖着货物快倾倒，停下车帮忙扶正并没有什么区别，但没有想到，自己认为很平常的一次救人之举彻底改变了他的生活节奏。
当天他送完跑腿单后，发现自己跳桥的视频在网络疯传，有同事很快将视频发在了工作群里，“那个人是不是彭清林啊？”有同事在群里问，彭清林一开始还否认，直到队长识别出了他的声音，“就是他”。
很快有媒体记者不知道从哪里问到了他的电话，做了个采访，此后在相当一段长的时间里，他的电话震动声一直没有停歇过。
当天晚上他觉得臀部和腰椎有些不舒服，什么姿势睡都睡不着。但直到第二天，他才在一位媒体记者建议下去了医院，被诊断为胸椎压缩性骨折，并入院治疗。
媒体报道铺天盖地，荣誉和奖励也接踵而来。他先后被评为杭州见义勇为积极分子，杭州好人，湖南好人等等，同时还成为杭州亚运会的志愿者。
6月16日，桑植县委副书记、县长梁高武来到医院看望他，并奖励10元政府慰问金。还有很多企业和社会人士要给他捐款，还有老家房企要送一套房。
“我当时就懵了，我感觉我并不需要，他们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。”彭清林面对用来的各种捐款，有些不知所措。
梁高武说，当时彭清林也和他交流过这种困惑，他用“子贡赎人、子路受牛”的典故给他建议，“你救了人别人给你奖励你不要，从你个人来讲是高尚的，但是对整个社会的这种风向的引领不一定是对的”。
彭清林听从建议，如果别人实在要捐，他就把钱放入公益基金，反哺家乡的教育事业。
在深圳海边救人6名桑植小伙的事迹被人拍下视频后，也被多家媒体报道，众多媒体报道的标题大多会提一句“又是桑植人”。
这几日，6名桑植小伙回到家乡桑植。县里相关部门获悉后，立马筹备了一场欢迎仪式和座谈会，送上了鲜花和慰问金。梁高武在随后的午宴中，和他们进行了长谈，并加了他们每个人的微信，互换了联系电话。
老家
在两个救人事件之前，桑植在网络引起关注是在农历旧年的年底。当时还处在疫情的大背景下，梁高武在网络喊话桑植在外游子，“有钱没钱，回家过年”。当时很多网友就评论，桑植是一个有温度的城市。
梁高武向潇湘晨报（报料微信：xxcbbaoliao）记者表示，桑植是一个劳务大县，在外务工人员的确是他很关注的一个群体。一方面，这个人群在外过得好与不好与老家的社会经济生态休戚相关，另一方面，他们也代表着桑植在外的一个形象。
这两次救人引发关注的也正是这一人群中的人。广东、浙江、省会长沙是很多桑植人外出打工的目的地。
彭清林的老家在桑植县走马坪白族乡的一个村庄里，从县城驱车一个小时左右，从大山间沿着弯弯曲曲的县道拐入一条不能会车的泥巴路几分钟后，就可以到达。一栋两层的普通楼房建在山坳上，一条黄狗见到生人开始狂吠，屋内设施有些破旧，像样的家具也没有几件，旁边的土房子养了一头肉猪，屋门口有一棵几米高的芭蕉树，再往前是一片农田，种着水稻和玉米。
这是彭清林小时候生活的地方。小学在几公里开外，他每天要走几公里山路才能到学校。外婆总是会拿着些鸡和鸡蛋拿到集市上卖，他也喜欢跟着一块走山路过去。附近没有大河，但有些小河，夏天放学他总喜欢去河里摸鱼抓虾，他游泳的本事也是在这里练就，有时候喜欢从高处往水里跳，一次自己的肚皮摔在水面上摔得通红，他至今还记忆犹新。
爸爸从记事起就常年在温州打工，在他初一时爸爸还将他带过去就读，但在那边他功课有些跟不上，最快乐的时候还是跑到附近一个湖边去洗澡。
因为功课实在跟不上，爸爸又将他送回了老家，但学习成绩还是没什么起色。在读完中专后，先后前往广东惠州、江门、广州，浙江温州、杭州等地打工，在电子厂车间做过灯泡，在食品加工厂流水线上封过包装，跟着叔叔学过服装调色，在饭店、烧烤店上过班，最后跑到杭州去送外卖。
在很多同事眼中，彭清林是个乐观又直率的人。他喜欢看动漫，养了两只流浪猫，喜欢拍风景，听歌只听旋律音乐，送外卖时经常播放一首名为《Starset》的纯音乐，“感觉车轮都起飞了”。
彭清林说自己是个感性的人，平时送外卖下雨时，陌生人突然给他递一把伞也会让他感觉到很温暖。以前看到有人在马路上吐了口香糖，环卫工人在大夏天拿着铲子在铲，他气得在QQ上发了一条说说。在看《海贼王》时看到艾斯死的那一集哭得稀里糊涂。
彭清林在和记者交谈时，说起以前好玩的事情，他时不时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起来。
彭清林同时评价自己并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，说话也喜欢直来直去。之前在他叔叔工作的一个工厂上班，他觉得自己的工作方式比叔叔念叨的要高得多，没少和叔叔斗嘴。在烧烤店上班时，自己忙不赢时看到老板还玩手机，就冲老板吼：“快点来帮忙啊，站在那里干什么。”旁边的人则“点拨”他：“人家好歹也是老板，你也要给点面子。”彭清林则说：“老板又怎么样，我对事不对人。”
在广东打工期间，彭清林还爱上了一项运动，骑自行车。从最初几百块的普通自行车到山地自行车，他已经骑坏了好几辆，在当地小圈子还有点名气。最让他骄傲的是，几年前从广东一直骑行到西藏。
他喜欢骑行带给他的感觉，遇到同行的骑友，大家不会问对方姓名，来自哪里，打一声招呼就可以一起驶向同一个目的地。在多次前往外地骑行过程中，他也得到了很多陌生人的帮助，这让他也非常感动。去香格里拉旅途时，有陌生人看到他，看他在搭帐篷，还主动邀请他去家里留宿。
“我之前想的是，等我攒够了钱，我就买辆面包车，然后去西藏捡垃圾。”彭清林说。
桑植“性格”
与彭清林类似，在深圳海边救人的6人也有自己热爱的运动项目篮球。近期他们回桑植，就是为了回来参加县里面举行一个篮球比赛。
张汉城是6人中年龄最大的，今年已经41岁。他19岁前往深圳当兵，在部队服役10多年，退伍后就职于深圳市保安服务有限公司，现担任公司一家分公司的总经理。唐聪是几人中年龄最小的，今年27岁，他原本在桑植县城工作，后来也跟着张汉城去了这家公司。除了唐聪，张汉城还介绍了两三百个老乡到公司上班。
在深圳打工创业的还有伍太郎和蒋吉林。伍太郎毕业后前往深圳在多个行业摸爬滚打，目前自己做装修建材方面的生意，蒋吉林则从事钢琴培训工作。
刘涛和王同坤在省会长沙工作。刘涛是一名律所律师，王同坤经营了一家篮球馆。
几个人来自桑植的不同乡镇，大都分布在桑植母亲河澧水河沿岸。和彭清林一样，下河游泳是他们小时候必会的游乐项目，其中几个还有在河水里救人或者被救的经历。在河边生长的人们，对于尽自己能力解救落水者并不觉得是什么很了不得的事情。
“那还是10多岁的时候，自己落水了，应该是渔民看到把我捞了上来，至今也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。”张汉城说。
尽管分布在各地工作，几人有着重要的联系纽带篮球。如果县里面有重要的比赛，他们会约着一起回到老家。
篮球球队的名字叫做“红二军”。之所以起这个名字，是因为桑植是贺龙元帅的家乡，是中国中农红军第二方面军长征出发地。
张汉城说，桑植人的性格除受地理环境影响外，红色文化对桑植人的性格也是潜移默化的。
桑植县委宣传部副部长、文明办主任熊振介绍，桑植全县有红色遗址遗迹93处。大革命时期，不到10万人口的桑植，共有数万人参加红军、游击队和地方红色政权，跟着贺龙元帅参加长征的四五千人，最后回来的不到50多人。
每个人几乎都能在自己家门口找到这样的红色遗址遗迹。王同坤的老家在桑植县五道水镇芭茅溪村，距离他家一公里处便是芭茅溪盐局，贺龙元帅当年正是在这里“两把菜刀闹革命”，与12位穷苦兄弟一举端掉盐局，开仓放盐，竖起了起义大旗。
在他家正门口，河水清澈见底，岸边立着一块石碑写着“红军渡”，当年红军曾在此渡河。王同坤的大伯向记者介绍，他们都是听着老一辈讲述红色故事长大的，他的爸爸还曾给红军带过路。
唐聪的家位于桑植陈家河镇，离他家不远的山坡上，伫立着陈家河大捷的纪念丰碑。在陈家河大捷纪念碑上，记载着这样的故事：1935年春，红二六军团在这里反“围剿”，歼敌2000多人，由退却转入反攻，由被动转为主动，大获全胜。
彭清林所在走马坪乡党委副书记刘路也向记者介绍，当年在乡里的古道上，贺龙还在那里给马喂过水。
好人之城
在桑植工作两年多的梁高武则将桑植人的性格总结为，忠义，坚韧和开朗。他说，总体桑植在过去环境还是比较艰苦的，但老百姓还是有一种坚韧不拔的的乐观主义精神。
对于今年两次桑植人在外救人引发关注的事件，梁高武也有着自己的理解。从单个事件来说，它们都具有偶然性，但从深层次看，也有着很深的文化因素。
梁高武说，这种文化因素就是桑植本就是崇文尚武的地方。从文就是除了对文化的崇拜，对文人的这种遵从，也包含对一种对好的习俗，一种优秀文化的一种传承。这里对正道正义、扶贫济困看得非常重。
尚武，就是桑植也是崇尚英雄的地方。贺龙元帅在这里“两把菜刀闹革命”。在今天，当别人有困难，当关键时刻，危机时刻就要有英雄站出来，所以彭清林是英雄，海边救人6名小伙也是英雄。这里对这种正义，扶贫帮困，是骨子里的一种认同。
在两起救人事件之后，又越来越多的人称桑植为好人之城。
梁高武介绍，目前县里已经有4个中国好人，有2个全国见义勇为英雄模范，4个省级道德模范，33个湖南好人。桑植户籍人口40多万，常住人口30多万，这么一个小小的县城，这种现象放眼全国都估计都是一种特殊存在。
回归到到这两次救人事件，桑植县委县政府第一时间响应给予了救人者应有嘉奖和褒扬。
梁高武说，针对见义勇为的行为，其实从国家到省里到市县里本身有常态的办法，按照见义勇为的管理办法，给出奖励的是事发地政府，这个事发生在哪里就哪个地方出。但是这两个事情都是桑植籍的人做的，要弘扬社会的正能量，要引导一种向上向好的一种精神，所以还是在常态框架下进行非常态的处理。
“这个奖励我是高调的奖励。高调的奖励其实是在奖励他们的同时，就是要想倡导整个社会，对这种行为就是要大的褒奖。”梁高武说，不同的案例对社会的引导作用是非常不同的。
包括原来彭宇案，造成的后果就是马路上有老人不敢扶，几年之后类似事件发生，网上又出现了所谓北大副校长说的“撑腰体”，“看到老人摔倒了你就去扶，母校给你撑腰”。
“有很多平凡的人不敢来做这个好人好事，是因为没有底气。”梁高武说，这次深圳救人回来的几个小伙子，他和他们吃了一顿饭，有一个小伙子讲了一句话，他非常有感受。他说虽然救人的当时离大海岸边有那么远，但是他们几个人是一个团队，去救人了如果有什么不测，其他的人也会来救他，这也可能只有一个团队，才有这种信任。
“那么我觉得从社会的总体层面来说也是这样。我们这个社会应该是这么一种力量，这是我们要倡导的，政府职务方面做的行为也是要提供这样一种力量。”梁高武说。
潇湘晨报记者 曹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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